【光亮】野猫（上）
*又名《当塔矢名人不得不驯养一只猫》
*猫又进藤光×人类棋士塔矢亮，架空背景。角色属于小畑健与堀田由美老师，OOC属于我
*这个福瑞控想要认真地猫塑一下光，遂产出了一篇扭曲日本志怪传说的都市怪谈，欢迎食用
1.
塔矢亮从因岛带回了一只猫。大概养了有一年了。
别人问起这是什么猫的时候，他说这是一只自来猫。因为这猫是自己跑到他住处赖着他，便只得把它抱回来养了。
的确具体的品种似乎是不可考的。起码在东京没见过这种猫。好大的猫，体型比普通家猫大上好几圈，养得非常油润。圆溜溜的绿眼睛瞪得像小灯泡，耳朵阔，尖尖上有搓毛，黑黄驳杂的毛又蓬又长，卧在塔矢亮膝上像搭了一张厚厚的毛毯子。
别人便猜它的品种是什么大体型的森林猫，也猜或许是因岛野山里跑出来的山猫，甚至有说是不是猞猁的。塔矢亮若挠着猫的下巴和耳背温和地笑着说，应该不是猞猁，猞猁哪会这么亲人，也不会有这么绒乎乎的大尾巴。这猫长得是凶一点，其实很温顺的。
别人问这猫叫什么名字，他说叫作“光”。是合适这只猫咪的名字。
2.
塔矢亮家的自来猫，来历是很不简单的。
一个月前，身为现任名人，他受邀代表东京棋院去因岛参加本因坊秀策逝世一百五十周年纪念会兼围棋交流会。他在石切神社附近找了个民宿住下来。既然是来瞻仰秀策的风采，他希望能待在离秀策故居近一些的地方，故而没有住棋院安排的酒店。
房子的主人是因岛当地的渔民。房主告诫他要小心野猫，还说如果有野猫入户，可以用气枪把它吓走。起初亮并没有太当一回事，以为只不过是流浪猫而已，何况他向来习惯于关好门窗睡觉，怎么可能有猫进来。但其实人家指的是类似山猫的小型猫科野兽。一直居住在东京都的他并没有野猫的概念。尽管秀策墓靠着山，好歹也是颇具现代痕迹的景点，野兽什么的想来未免太夸张。
不过他很快就能明白野猫是什么样。在因岛住了半个月，偏偏在临走的那个星期真撞到了野猫入户的事。
这天热情的房东用油纸包了些炸鰤鱼送给他。自家新鲜捕捞的，油炸出来很香。他晚饭吃了一些，剩下的扎起来准备明天中午吃。
窗户关得很严实，他不知道野猫是怎么掰开窗子进来的，总之野猫进到了屋子里。他晚上起床接水喝的时候，就看见两团磷火似的闪动的圆点。
这可不是什么小猫咪。
塔矢亮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猫。站在窗前的木质矮柜上，完完全全地挡了下半个窗户，从头到尾比柜面还长，野兽一般。猫的两只前爪搭着窗台，听见他出来，一百八十度扭过头用缩成一条线的暗暗的瞳孔盯住他，喉咙里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猫嘴里叼着的赫然是他的炸鰤鱼。
他看见油纸被猫完整地扒了下来，油乎乎地撂在地上反映着白色的月光。这时候他留意到，睡前锁好的窗子的插销明显是被从里面打开的。
一阵阵阴恻恻的冷风吹进来。野猫一直这样静静地盯着他，他不由得后退一步，贴到墙上。毛呼呼的猫尾巴高高举在后边像抖擞地立着的毛掸子，忽地从中间分作两条。塔矢亮揉揉眼睛清明地看过去，并不是重影，确实有两条猫尾巴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望着那两条晃动的尾巴，和鬼阴阴的一对眼睛，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猫又的故事。长着两条尾巴的猫形妖怪，会以人声说话，将人吃掉后会变成此人的样子混入人群里吃人。
毛骨悚然。这时候他发现这野猫的目光和神态非常像人，冒着鬼火的眼睛里透着对他的探究。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猫又，如果是的话会不会有吃他的打算。他余光瞥到挂在墙上的气枪，便一把拿下来端在手里，挥动着想把猫赶走。
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是很滑稽的，因为野猫瞳孔缩小竖起的眼睛里明显地流露出不可置信的不屑和戏谑，猫脸上诡异地做出人似的神情。不赶还不要紧，这一赶，猫反而不紧不慢地把前爪从窗台上撤下来，掉头转向他。
“走开！”他有些害怕了，出声喝道。野猫炸起毛——这让它显得更大只了——伏低身子，作势要扑过来。
他只是想鸣枪把猫吓走。他发誓他一点也没想伤害这只野猫，他也不觉得他能伤害这只野猫，他只在猎场用气枪打过鸟，命中率极低。情况危急，故他也没想在室内鸣枪的危险，也没想若真是妖怪，会不会被一个枪法生疏的人手中的气枪吓到。
他更没想到，他竟虚空胡乱一开枪就打中了野猫。野猫长长地凄厉地“喵啊”一声，嘴一松将炸鰤鱼掉在柜顶上，向后一栽，倒出窗子去，“咚”一声摔下了三层的小楼。
亮赶紧下到院子里去看。猫死了。猫又竟然这么轻易就死了。猫的绿眼睛仍难以置信地瞪着。是头朝下栽过去的，身子底下一滩血，胸口有个血洞。这一动不动的尸体后面只有一条尾巴。他大着胆子翻过猫僵直的身体，的确没有两条尾巴。
刚才看到的或许只是幻觉。这并不是猫又，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只是长的大了些。塔矢亮一时间万分愧疚。他不能想象自己会杀了这么鲜活的一个动物。即使是猫又，甚至要吃他，他也没想要它死。
他竟然害死了一只小猫咪的生命。它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想吃点炸鱼而已。塔矢亮的心情忽地十分沉重。
3.
野猫沉得像小牛犊似的尸体要挪起来有些困难，便先拿了块床单布盖起来。第二天早晨起来要处理的时候，布下面却空了。他问房主，房主说没清走过什么野猫。但底下的血迹又是实在的。
塔矢亮想，或许野猫没死，只是摔得昏过去，半夜里爬起来跑走了。这样一来，他心中的负罪感少了一些。
他没想到，这天晚上野猫又来了。是同一只野猫。
这次野猫显然不是来偷鰤鱼的。野猫这回不是只站在窗口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卧室，蹲在床头。塔矢亮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那双灯泡一样发光的绿眼睛。两条毛呼呼的大尾巴在猫身后悠悠地摇晃，像两条举着首端的交颈的蛇。
“呐，炸鱼呢？”
这猫在说人话。塔矢亮后背一阵阵发冷，骨头缝都冷得直痒。“……因为被你叼过，所以丢掉了。”他坐在床上不敢动，谨慎地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猫看着比昨天小了一大圈，体型看起来更像猫而不是小牛犊。
“啊，残念。就没有再多炸一些吗。”野猫很可惜的样子。
“你是妖怪吗。”
“算是吧。”
他打量着猫油光水滑毫无瑕痕的皮毛：“我以为，你受伤了。”
“对，而且我死了。”它强调，“你一枪打死了我。”
塔矢亮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又或者出了什么幻觉。野猫说：“好在我有九条命，要不然就没法在这跟你说话了。但现在你欠我一条命噢。”
“对不起。我主观上并不想杀你。”塔矢亮尽量沉着冷静，背抵住床头，“所以，你现在是来找我索命的吗。”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啊，会被你的枪法打中我也感到非常羞耻了啦。虽然这样，你知道死是一件很难受的事，而且代价很大。复活是消耗很大的，你看，我的体型比昨天小了好多。所以，按理说你应该要偿命给我的。”
“……你会吃人吗？”
“会哦。”猫舔着爪子说，“但我已经很多年不干这种事了，这很不文明。其实不一定非要偿命不可，如果你能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就不会吃你。”
“请说吧。”
猫跳上了他的床，在他被子上踩出一个坑坐了下来，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架势。
“我希望你能饲养我。”
4.
塔矢亮从来没有养猫的想法。他也不明白，一只猫怎么会想让刚杀过它一次的人养它。
“其实我昨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看见你把炸鱼放在那里顺便吃两口，谁知道你竟然被吓成那样。”猫又解释说，“我想做一个人。准确来说我想做一个东京人。我听见神社里的人说你是从东京来的塔矢名人，我要找一个东京人收养我，带我去东京，教我怎样做个人。”
可是你是个妖怪啊。猫又。“你为什么想做人，做猫不好吗？”
“但做人肯定更自在吧。而且因岛这个地方太无聊了。”
“你为什么想去东京？”
“很多妖怪都到东京去了，变成人的样子在东京像人一样生存。”是吗。塔矢亮听了猫又的话有些后怕。身为土生土长的东京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妖怪环伺的城市。“因岛只有我这一只猫又。本来有佐为和我一起，但一百多年前他被虎次郎带去了竹原，我就再也没见过他。那时候我还不能变成人形，所以虎次郎没带我一起走。”
“虎次郎……是秀策吗？”什么离奇的事情从一只会说话的野猫嘴里说出来，都不会比与野猫对话这件事本身更离奇。“这样说，你和那个佐为是秀策养的猫？秀策的猫怎么会吃人呢？”
“所以被虎次郎家里养过以后我们就不吃人了啊！”野猫换了个姿势，卧下来用尾巴把自己团住，接着说，“后来闹瘟疫，虎次郎从江户回来。他说等瘟疫过去，就带我去见佐为。但你也知道，虎次郎生病死在因岛，所以我也没办法走了。”它愤愤地说，“佐为也没有回来接我，它甚至没有回来看虎次郎。他在东京生活，得很擅长扮演一个人才行。他肯定是在东京过好日子，都不舍得回来了。我也想去东京过好日子。你有在东京见过吗，名字叫佐为的猫或者看起来像人的……人。”
“没有见过。”亮说，“东京很大的，你要做好在东京找不到它的心理准备。”
“我本来就不是去找他的啦，我是要去过好日子。反正再怎样他一定能让自己过舒服，他以前可是天皇养的猫，后来变成猫又才从皇宫里跑出来。”猫不耐烦地用尾巴尖拍着被子，“话说，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养我——当然你说不要也没有用啦。”
“我养你。”除去赎罪和被威胁的原因，养一只被本因坊秀策养过的猫，这听上去挺有意思的。塔矢亮决定正式认识自己即将要养的猫。“我叫塔矢亮。你有名字吗？没有的话我可以给你起一个。”
“我当然有名字！你不是也有自己的名字。我叫作进藤光。”猫严肃地冲他伸出一只前爪，“日后请多指教。你一定得教会我怎么做一个人。等我能够像人一样在东京生活我们就算两清，我会离开你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这是要握手的意思吗。塔矢亮看着那长着可爱的粉色肉垫的小爪子，轻轻握了握它。肉垫果然是软软热热的。“好吧。很高兴认识你，进藤。”
进藤光——除去会说话和可能会吃人以外，其实也算是一只可爱的猫咪。还是秀策养过的猫咪。塔矢亮莫名对饲养它有些期待。
进藤是长毛猫，毛发非常蓬松，因为“穿得比较厚”，长毛猫是会比短毛猫显胖些。亮突然有些好奇，它的体型是不是因为毛发多造成的视觉效果。所以他有点想把手插进它腹部的长毛里检验一下。但感觉提出这种要求有点失礼，即便是对猫咪。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一只会说话的猫咪申请能否摸它。如果是公寓楼下那些不会说话的流浪猫，是可以直接试着上手的……
“喂，那个人类——塔矢。”他听见进藤光很自来熟地叫他。
“帮我顺一下背毛。”猫卧下来把爪子揣到腹部下面，“以及，请帮我挠挠耳背。”
5.
塔矢名人提了一个宠物航空箱回东京，里面塞满了一只漂亮的长毛大猫。
“东京真的很大。”它说，“我可以出来走走吗？”
“不可以。这是马路上。”
进藤光缩在逼仄的航空箱里，显然很不舒适。于是开始发表意见。“呐你看，所以还是当人好。猫就只能这样缩在笼子里。你就可以坐电车，还可以提着我在大马路上走来走去。”
“你以为谁想提着你走。”蛮重的。少说二十磅的一只动物，提得人手酸。于是塔矢亮改为两手把航空箱抱起来。
在公寓楼的电梯口，他们遇见了住在楼下的藤崎明小姐。
“塔矢先生，您也开始养猫了啊？”藤崎小姐非常惊喜的样子。
“是的。”
藤崎明是一名中学国文教师，很喜欢小动物，家里养了三只猫，还经常投喂楼下的流浪猫。
“可以看看它吗？”
“请吧。”
藤崎小姐弯下腰去看它，一边从嘴里发出些逗猫的声音。“好大好漂亮的猫咪……它叫什么名字呀？”
“它叫作光。”塔矢亮想了想还是没有连名带姓说。“进藤光”听上去不太像猫的名字。
“呜哇，你叫小光呀。”她便开始甜腻腻地念着什么“かわいい猫ちゃん”地叫这只野猫。进藤光听得恶寒到炸起一层浮毛，幸而有航空箱隔着，他将自己快要被压实了的蓬松的身子缩在箱子的一角，瞪着灯泡似的圆眼睛和奇怪的雌性人类对视，求助地冲亮喵了几声。
“有些怕生呢，这只小猫咪。”等等，先不说二十几磅的进藤哪里称得上“小”猫咪吧，这种怜爱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塔矢先生是第一次养猫吧，有任何与猫咪相处的困惑都可以来问我噢。”
“好的，非常感谢您……”
前脚刚进家门，热心的藤崎小姐后脚就提了一袋猫粮猫零食猫玩具送来，并且细心地告诉塔矢亮要带猫去办证驱虫做体检打疫苗。他和猫都听得一愣一愣。他们都没想到，猫在城市里生存会比人还麻烦。
藤崎小姐走后，进藤终于能喘一口气张嘴说话。“呜哇，那个雌性人类好可怕……可是几百年都没人给我打过疫苗，我活得很健康。每次闹瘟疫死不少人，我都从没出过事。”
“……毕竟你是妖怪，跟普通猫不一样。”塔矢亮想了想说，“但我认为驱虫还是必要的。你身上可能有虱子。”
“不可能有！”进藤炸起毛，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很爱干净的，怎么会长虱子！”
6.
进藤光终于可以从逼仄的航空箱里放出来。他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巡视自己的领地。
“房子不错。”他跳上餐桌蹲坐下来，评价道。
亮把俨然一副主人模样的猫赶下去：“不错也不是你的，不要踩在我吃饭的桌子上。”
“喂喂，很不公平欸。”光跳到地上说，“首先你要知道，我现在是你的室友，不是宠物！其次，我要做一个人，那就应该像人一样坐在桌子上吃东西嘛。”
“没有人会坐在桌子‘上’吃东西。”亮拉开凳子坐下去，“另外，你会用餐具吗？”
光用问题回答问题：“餐具是什么？”
亮扶额。“也许你可以先观摩一段时间。”他建议道，“先了解一下人是怎么生活的，我再慢慢教你。在这段时间你先像猫一样被养在我家就好了。”进藤光觉得可行。
但塔矢亮只是这样说而已，其实没有认真想过怎么教它做人。首先他觉得一个猫想要做人就是天方夜谭的事。其次身为职业棋士，他很忙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做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既然欠这猫一条命，就先养着再说吧。
恰临近饭点。塔矢亮决定先解决猫的吃食再解决自己的。正好有藤崎小姐送来的猫粮，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沙拉碗放到地上，倒了满满一碗猫粮。
“请用吧。”他把碗推到光面前。光绕着碗转了一圈，他可以从那张没有表情的猫脸上看出难色。
“这东西看起来像兔子屎。”猫发表意见。
“这是质量很好的猫粮，藤崎小姐家的猫都很喜欢。”他其实不知道，但他觉得毕竟这是专给猫吃的东西，猫总该要喜欢，“你先试试吧。”
于是光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把猫脸皱起来。“好难吃。”它说，“里面还有谷物。真恶心。”
亮拿起袋子看成分表。“它说主要成分是鸡肉和金枪鱼。”
“说真的，但是，猫真的不会吃谷物。”光梗着脖子把这口猫粮咽下去，“不会有猫喜欢吃这种东西。”
“可是包装袋上的这只猫明显就是很开心的样子。”
光笃定地说：“它是演的。”
“也有可能是你挑食，别的猫都会吃。”塔矢亮想，这一大碗——一整袋猫粮，估计都要浪费了。“那你说你想吃什么吧。我一会下便利店买饭的时候顺便给你带。”
“纯肉就好——拜托，猫是肉食动物。请尊重我的本性。”
7.
塔矢亮就这样成了一个养猫的人。可即便只是养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的猫在饮食方面的喜好很简单——只要是肉，生肉就好，毕竟几百年间它都是吃生血食过来的。猫零食还不至于像猫粮那样浪费，但这毕竟不能当饭吃。平日的正餐它会喜欢金枪鱼、鲑鱼，这些都是便利店能买到的，有时候生马肉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据进藤说，因为马肉吃起来有些腥臊的酸味，像田鼠肉的口感。身为人类的塔矢亮有点难以想象。光还喜欢喝牛奶。所以亮的住处门口装上了一个奶箱，每天早上都会有订购的鲜奶准时送来。亮自己喝一瓶，给光倒一瓶到扁口的碗里。
猫嘴馋。这一点塔矢亮从开始就深知，毕竟他和这只猫的相识就缘于一场炸鰤鱼的偷窃行动。进藤这家伙好像一天到晚都吃不够，总爱跳到桌子上用刚啃完生肉的嘴叼他碗里的东西吃。芦原先生送的高级和牛，他摆在案板上准备切了炭烤的，一个不留神就遭猫生啃了半块。
有一天藤崎小姐做多了一些猫饭，就送了一盒过来。进藤吃得很欢，说这比生肉好吃。然后便要求亮学着做猫饭给他吃。
理由是：“我要学做人的，就该试着吃些煮熟的食物了。你有义务教会我慢慢接受熟食。”
塔矢亮是一个棋士，平时很忙，现在还要挤出一些时间来给进藤光做猫饭。于是去请教藤崎小姐，藤崎小姐很为他“对饲养猫咪的认真态度”而感动，于是给了他一份食谱，让他换着花样做给猫吃，还告诉他可以往猫饭里拌一些蛋黄和胡萝卜，帮助猫咪营养均衡。
渐渐地他发现比起从外面买回来的生肉，进藤会更喜欢吃他做的猫饭。当然了。他都没那么过细地给自己做过饭。
养猫给塔矢亮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困扰。不过没办法，这是他欠进藤光的。有困扰也只能受着。
他本来并不是喜欢猫的那类人。尤其他的猫会说话，而且说出来的东西往往不算好听，就显得还没有藤崎小姐家那些只会喵喵叫的猫可爱。
去藤崎小姐家看猫时，他一直没有留意过客厅里的一些陈设是出于什么目的——譬如说，藤崎小姐家没有绿植，也从不会有放在家具边缘的杯子和摆设。
在被进藤摔碎三只杯子、糊乱刚摆好的棋局、打翻放在架子上的蛤碁石之后，他深刻地明白了猫咪善于清理桌面的天性。且由于他是个棋士的缘故，棋士养的猫天生还特别擅长清理棋盘。他不知道秀策有没有受过这种困扰。
在亲眼看见进藤用前爪一点一点把父亲送的茶杯从棋桌上推下去“啪”地裂成一地碎瓷片的时候，亮冲上去问：“为什么总要这样摔东西？”
这猫并不愧疚的样子：“不知道啊。就是看见它放在这里，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它推下去。”
“你不能让它就放在那里吗？”
它瞪着无辜的圆眼睛：“可是它在边边上欸，好像在说自己很想掉下去一样。”
于是从此以后塔矢亮的房子里所有需要摆在桌子上的东西都会放在中央。置物架也基本空了。于是那些架子便更理所应当的被光拿来当爬架使。家里就经常会有咻咻地跳来跳去的声音，时常能看见在各种家具上跑酷的大猫。
还有关于睡觉的问题。他给光买了一个猫窝。可是光似乎对于他的床比对这个窝有更大的兴趣。到他家里的第二天晚上它就出现在了他卧室的床上。
“下去。”他驱赶猫，“你没有洗澡，身上不干净。”
于是他以后睡觉都会关上卧室门。虽然也无济于事，进藤光不会听他的话。对猫又来说，区区一扇锁起的门根本不算阻碍。所以往往一觉睡醒，时常能看见一只团成一团的猫窝在旁边，小小地打着轻鼾。
亮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进藤光会喜欢跟他睡。藤崎小姐解释说猫喜欢热的东西，会眷恋主人的体温。或许就是这样吧。他只能默念“这是我欠它的”，然后起床给猫热拌好的猫饭。
这样他的床上时常就会出现一些猫毛。事实上他家里到处都是猫毛。进藤是长毛猫，毛又多又密，还大只，掉毛量自然是普通家猫无法比拟的。现在他每天在家里呼吸的空气中，都是猫毛的气息。然而进藤光才不会管这些，也不会感到抱歉。
这种我行我素的可恶的动物。明明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却被这家伙当成仆人一样。他是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的，竟然要在这里伺候一只会说话的猫。
也不是没有让人欣慰的地方。比如说，出于对学习做人的积极性，以及一些灵智生物的羞耻心，进藤很快就学会了使用卫生间上厕所。这样就让他少了很多清理猫砂盆的麻烦。
8.
养猫大概一个月了的样子，爸爸妈妈按例过来看望亮。
妈妈每次都会带一些鲜花过来给他插上。明子把臂弯里的白蝴蝶兰花束放在桌子上：“欸，之前摆在这里的花瓶呢？”
“被猫打碎了。对不起，妈妈。”他无奈地说。
塔矢行洋端起他送上来的茶杯，也奇怪地问他：“怎么换新杯子了？之前爸爸送你的那套茶具不用了吗。”
他小声说：“也，被猫打碎了呢……”
“噢……”
妈妈略显尴尬地微笑着岔开这个话头：“说起来怎么不见那只猫咪……”
这时候黄黑相间的大猫咪从房间里踏着一字形的小碎步走出来。这时候的光看起来就像一只普通的猫咪，两条尾巴收成了一条，猫脸上也没有任何像人一样做表情的痕迹。它热情地蹭着爸爸妈妈的裤腿，“咕噜咕噜喵”地叫。
好嘛。平时没见过这家伙这么会撒娇。亮面无表情地想。
塔矢行洋有些无可适从地把脚抬起来，明子则表情柔软下来，有些吃力地把猫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又顺毛又挠耳背。“好乖好乖——真是沉欸，阿亮竟然能把猫咪养得这么好，妈妈很意外呢。它叫什么名字呀？”
“它叫作光——其实不难养的。”后半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那种会干坏事的猫咪欸——爸爸，你也抱抱。”
“噢……噢！”塔矢大师面对在膝上踩来踩去的猫咪，露出面对一盘无解的棋局时都不会出现的不知所措的窘迫表情。大师生疏地试着抱猫并顺猫的背。进藤这家伙此时则表现得比正常猫还温顺。
于是连爸爸也说：“是啊……可能是它体型太大了，在家里活动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东西。养动物的话，会需要在家里的陈设上多费些心。”
进藤对付他父母倒是很有一套。只消几个动作，就能让他们替它说话。塔矢亮看着在明子和行洋手掌下辗转的猫，想。
进藤不是那种喜欢讨好人的宠物猫，身为猫又总是把自己放在和人齐平的位置上。眼下却愿意撒娇扮乖来逗他父母开心，这让亮十分意外。
他以为或许比起他，进藤会更喜欢他父母。“如果爸爸妈妈喜欢这猫，不如抱回去养几天？”
进藤听了这话，两只耳朵倏地支起来，登时便从明子膝上跳下来，哒哒地小跑到亮脚边，窜到他怀里来，一副占着不走了的样子。
“哦呀，你的猫咪很舍不得你哦。”妈妈微笑着看自家儿子无奈地环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的模样。
9.
亮许久没有和父亲对弈。他在榻榻米上摆出棋盘和棋罐，与父亲相对而坐。妈妈抱着猫一边顺静静地坐在旁边翻杂志。
对弈中，亮不得不注意到，进藤的那双猫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住盘面。他想起一直在母亲怀里被顺着背毛的这只野猫，是被秀策饲养过的。它难道看得懂这上面的东西吗。
行至中盘，黑棋和白棋陷入缠斗，两位塔矢名人正在酣战之中，此时的每一着都足以决定胜负。亮托着下巴进入长考。
突然听见妈妈低低的小声惊呼：“哎呀，你怎么——不要跑去那边……”原来是进藤从妈妈怀里跳出来了，妈妈没能捉住它。在小声制止中，它腾起上身把两只前爪搭到棋盘边缘。
它的尾巴在急急地左右摇摆着，亮知道它是想说什么，但这时候并不能口吐人言。进藤可能真的看得懂这盘棋，而且有意见想要发表。只见它伸出一只猫爪，点在右上角一处他未曾注意过的交叉点上——
这一点——电光火石地，亮从长考中惊觉，如果在这里打出把白棋挡住，接下来弯先手再立的话……
“坏猫咪！怎么能踩在棋盘上！”明子走过来提住进藤的腋下要把它抱开。猫本能地喵一声往前一纵跑走，“哗啦”地一声就把棋盘糊乱了。棋子溅得一地都是。
塔矢亮赶紧出手捉住大猫，在不满的喵喵声中把它按在怀里：“实在抱歉爸爸，我应该先把它关到房间里去的……我把棋子再摆回来吧！”
“没关系，不妨重新下一盘吧。”父亲非但没有生气，还伸手摸了把猫头，“就让它在这里看又何妨呢，这猫不吵闹，还很有灵性。”
10.
爸爸妈妈离开以后，被明子摸了一下午的大猫急于理顺自己的毛，并用自己的唾液覆盖掉陌生人的味道。
塔矢亮看向横在茶几上舔毛的进藤光：“你是懂围棋的。”
“那当然啊！”光憋了好久，这下终于能说话了。它放下后腿，“刚才你卡在那里看得我着急死了，忍不住就跑过来指给你。”
早该知道的，毕竟是秀策养过的猫。这家伙不会是所谓的秀策传“人”吧！亮有点激动：“是秀策教的你吗？”
“当然不是，是佐为教我的啦，虽然我也和他对弈过。我学围棋比虎次郎还早得多呢，比你更是早几百年！”
“这样说，那只叫佐为的猫又，棋艺也很高……”暂时不知道进藤是什么水平，但能指出那高明的一着，想必是不在自己之下的……能教出这种慧眼的，竟然是另一只猫吗！他不禁想象两只猫咪每天对坐下棋的场景。身为人类棋士的亮深深感受到世界的荒诞以及自己认知的短浅。
怀着魔幻和激动的心情，他抱着猫站起身，把它放到棋盘对面：“请你和我对弈一局吧！”
然后看见面前那张懵圈的瞪圆绿色眼睛的猫脸和搭在棋盘上的猫爪。
这毕竟只是一只猫咪而已。“噢，是了……”亮捏起它的爪子，圆嘟嘟的肉垫和短短的爪趾，看起来并不像拿得起棋子的样子。“你能下棋吗？不行的话可以口述给我帮你落子。”
“还是可以的。”进藤光说，然后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正好我的法力也恢复了不少，可以变成人形了。我用人形跟你对弈吧。”
然后一片白光从猫身上弥散开，刺得亮挡住眼睛。视线再清明时，面前已经没有猫了，站在原处的赫然是一个高挑的男青年，穿着似乎是大正时期的和服里面搭立领衬衫的搭配，额前的刘海和猫形皮毛中杂的金黄色是一致的。
“上次变成人形的时候是穿这一身，就再也没有变过了。话说你们现在没有人会穿成这样了吧？”一只人样的猫在跟他说话。进藤光摸着自己头顶的猫耳朵，皱着眉“啧”一声，“可恶啊，法力还没完全恢复，耳朵和尾巴都收不回去……只能先这样了咯。你担待一下。”
进藤光在他对面坐下。一棋盘之隔，那双眼珠子也是猫的竖瞳和绿色虹膜，越过上目线觑着他。妖诡的非人眼睛。他的确要和一个猫又对弈了。
多让人振奋啊……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秀策之后第一个和猫又对弈的职业棋士呢？或许会围棋的妖怪，世间还有？他今天才知道，围棋由人类创造出来，并不只是属于人类的。就算人类毁灭了，围棋仍然会在那里。
“那就请多指教了。”光向他鞠躬时，亮看见立在他头上的猫耳朵会随之伏在头顶上。
11.
与进藤光对弈之后，塔矢亮想，他如果是个人就好了。这样的话，他一定能是非常优秀的职业棋士。如果不是猫耳猫眼猫尾巴，他会很难把眼前对着棋局神情认真的男人与天天在家里乱窜的那只大猫联系在一起。
他回想起一些场景，于是问进藤光：“你刚才为什么在我父母亲面前表现得那么温顺？就，真的像一只猫一样，去讨他们开心什么的。”
“嗯？我不本来就是猫。猫天生知道怎么讨人类开心啊。”
原来你知道怎么讨人开心，那平时为什么还总是做讨人厌的事。当然亮没这样说：“为什么呢？你不是不想当宠物吗。”
“怎么说……因为是你父母吧。”光难得正经地说，“我知道对你们人类来说父母挺重要的。所以我就帮帮你，让你父母能对你更放心一些。”
亮不明白猫的社会或家庭体系。“什么叫对人类来说？对你们妖怪来说不重要吗？”
光说：“确实不太重要。我父母大概就是不知道哪里的两只普通野猫，我没有这个概念。但我见过虎次郎的妈妈给他启蒙围棋，也见过虎次郎病重时不想让父母担心的样子。你大概也不想让父母觉得养了我是一件麻烦的事、为你担心吧。”
“谢谢你替我着想，有心了。”也难为一只没有人类家庭观的猫能想到这一层。
“为了让我能继续在你家安稳地生存而已。话说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可能觉得你那时候很反常，过于像个普通的猫……”塔矢亮想起刚才进藤执棋子时的样子，他是确实把进藤当作与自己一样的棋士在对弈的，而非家养宠物或者非人的妖怪。于是他说：“刚才又突然感觉你像个人了，有一种割裂的感觉，所以才这样问。”
“真的吗！”光非常高兴，受到鼓励一样支起耳朵，“哎呀——那我想要实现做人的目标岂不是很有希望！”
“下围棋的时候，蛮像人的。”现在的话——看着用猫尾巴把自己团起来，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的进藤，虽然是人的样子，内里的灵魂还是猫。
进藤光在那里嘀咕：“这样说，我要是想要做个人，就得多下围棋？可是这么久以来也没见变得更像人啊……”
亮看着那张在人类中能称得上英俊的面孔。仅仅是看见这张如同类般的脸，他也开始更相信这猫又能做人。第一次地，他认真地想要教它做人了。
他提议：“你以后就以这个样子在我家生活吧。我觉得你可以开始练习怎样像人一样做事了。”
—
TBC.
写作bgm：《やまねこ (野猫)》中岛美雪（其实跟本文内容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想把这首歌分享给大家）
评论(31)